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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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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照樓帶她來了莊子,許是看得出她心緒有些糟,便沒來與她說什麽問什麽。

江嘉染這日就在莊子裏沒回去。

泡過溫泉也沒能舒緩因郁怒而引起的身子緊繃,出來時甚至還有點頭疼。

晚上做夢古怪陸離,有前世滿目屍地的景象,也有身在道觀腳踏一片血水的場景。

醒來時,她抓了把亂亂的頭發,發現這些事她其實都並不知道。

書中沒提。

會是因為一開始的視角不在京城嗎?還是因為不重要。一個與主角並無關系的小小紛爭罷了。

但卻是與她相關的。來此之後的生活軌跡裏,有說過話,有相處,有交集。

江嘉染在想,詹岑巍又是個什麽樣的人?

書內更多提及的只是璟康帝,一個趁機取走了男主皇位的人。詹首輔以璟康帝的臣子作為符號,也沒有得到太多筆墨。

她想起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,直覺上的不喜,看來並不是無來由的。

對比起來,盡管她一直將應照樓視為反派,但與他相處時卻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。

他和那個在書中盡是負面描寫的人物,實在是有些不一樣。

江嘉染眼眸微動。說起來,他又是什麽時候離開京城,和男女生一行碰上的?

這種還沒發生的事,自然問誰也不會有答案。

她從莊子裏回應府的時候,長道觀裏那場搜捕顯然都已經被處理好了。

經過時擡頭遠遠看去,道觀依舊還是那個道觀,也只是一座道觀了。

往日挺熱鬧的山腳,今日走動的人已經變得十分稀少。

都因長道觀發生的事而不敢再靠近。

平時有所來往的道觀裏,竟然暗藏了朝廷認為的罪黨,整個道觀都作為同黨被處置。

從哪個角度想,這事都太嚇人了。

不敢說什麽,也不敢想和提及。這不是村口打架,是官老爺們和朝廷的事情,不是他們這些百姓能過問的。

這樣的事也不是頭一回了。只要遠遠避開,好像就能讓這樣可怕的事離自己遠一點。

散了朝,有官員看到鐘大人又緊跟到詹大人屁股後頭去了,不由鄙夷。

被鄙夷的鐘大人一臉帶笑,跟著詹大人一路出了宮門。雖然詹大人仍是平常那副神情,但他能感覺到大人的心情要比之前舒心多了。

解決了這樁事,京城暗處的那些人也就瓦解了,派出搜尋的人也能調回來。

但他這會還沒說什麽,就聽詹岑巍道:“漣芯說有遺漏。”

鐘大人回道:“跑了一個,不過就是個道士。”

“要吸取教訓。”

吸取教訓,皇後險被刺殺就是個教訓。

打掃的時候得幹凈,不能有漏網之魚。之前漏掉的那個本來也是沒多上心,結果拼死來反咬,因此惹了皇上震怒。

跑掉的道士不見得與孔國公有關,但肯定跟被處理掉的道觀其餘人有關,有關就會生怨就是後患。

鐘大人忙道:“已派人去了。”

說著他提起應照樓當時就在長道山下經過。

他派那麽多人搜山,一個道士能怎麽逃出去,插了翅膀嗎?他懷疑就是被應照樓給帶出去的。

就是沒證據罷了,不然也能往他頭上扣個罪名出來。

詹岑巍想想便道:“如此不是正好。”

鐘大人送了詹大人上車:“下官明白怎麽做。”

這片灰僅是掃去已然不夠了。他要拿此來樹朝廷威懾,還能往應照樓臉上踩一腳,一舉兩得。

……

少夫人本來是去摘個山果的,後來樓少爺離開後,他和少夫人就都沒有回府。

玉兒早就把江嘉染擺在竈桌上的材料給收拾了,再有府上下人從城外回來提到,她們才知長道觀出了那樣的事。

這會見人回來,少夫人心緒不佳的樣子,也沒敢在她面前說什麽。

兩個丫鬟小心,江嘉染倒沒怎麽覺得,還是如常做自己的事。

晚上的時候她想起差點忘了事,喊來春枝把祖母緩解的藥給她,讓她明早去一趟江府。

春枝點點頭就下去了。

回去之後看到玉兒,說著說著就想要哭。

她一閉上眼都是小道童站在偏門那跟她揮手說話的樣子。

怎麽會這樣呢?

入夜的時候響了一聲驚雷,只是幹響一聲。也不見落雨,倒把玉兒給嚇醒了。等了會見沒下雨,也就不必去院子裏收東西。

她看一眼少夫人那兒,沒什麽動靜,應該是沒有被驚醒,又趕緊躺了回去。

外頭太黑了嚇人,剛那一聲也打得人好心慌。

江嘉染睡得沈沒聽見,只是被驚擾到後睡得不心安。

天將亮前的時候是最黑暗的,天空如同潑灑打翻了濃墨,一層層覆上又沁下。

直到五更天過,墨汁才慢慢暈開減淡,天際泛出了白。

春枝一早起來就去江府了,要給老夫人把藥送去。

是以江嘉染醒來之後並沒有看見她。

不過似乎今日比平時多花了一刻才回來,回來之後神色就有些不對勁。

“春枝?”江嘉染見她回完話就轉身走了,喊了她兩聲也像是沒聽到。

這明顯是有什麽事。

問她春枝也只是搖頭。看著春枝忍著想哭的樣子,江嘉染心裏如墜了塊石頭一沈到底,突然間有了種極強的糟糕的預感。

她起身就要往外走。

春枝一把拉住她:“少夫人,你別出門。”

別去城門。

城門處的氣氛低低沈沈,和往常不同,經過的人都不敢大聲說話。若沒什麽事,則都遠遠繞開了,或是偷偷在遠處,看著高高懸掛在城門內的那個男人指指點點議論。

“發生什麽了,那是什麽人。”

“官府說是逆賊,特此懸屍示眾。”

“原來是逆賊啊,肯定是很兇殘的惡賊吧。”不然怎麽會被懸屍示警這麽嚴重。

“太可怕了,我們離遠一些。”

附近有兩個兵士在把守,但凡有人靠近一點,就目光犀利的掃視喝問。離近了被當成同夥抓起來可就完了。

這種事情,尋常人都是避之不及的。

剛議論著的人都邊說著邊繞著遠處走,換一個角度再看,好像隱約能看出來男人穿的是身道袍。

是道士吧,道士也做惡嗎?

對了,聽說那長道觀裏的就是窩藏了逆賊,剛剛才被官府給剿了。

他按按胸口,沒想到就在京城外眼底下就藏了一群逆賊,想想真的是太嚇人了。還好他平常不往那去。

人群在周圍走近又分散,像是河中避開石頭的水流。

江嘉染隨著人群過來,原本疾跑著的腳步,在看到城門上人影的一瞬間,就驟然沈重再邁不動了。

天有些涼,身體中卻像有一股火在燒,火勢傾倒下來,燒的骨骼都在作響,眼前所見如同籠在一片暗紅之中。

雖然衣物被血水浸的都要看不出本來樣貌了,但那明顯是一身熟悉的道袍,還是洗舊了泛白的道袍。

這些人……!

江嘉染整個人如同被定格了半炷香,然後在心底狠狠罵了句臟話,再次擡腳往前走去。

她徑直走到離得最近的一處茶水攤子,隨手拿過擱在一旁用來切肉的小刀。

“哎客官!”對方看到剛急著要攔,就見一粒碎銀拋到了他手裏。

捧著銀子才一高興,又楞住,心想這個他也不賣啊,賣了還拿什麽切肉。

江嘉染將刀收在袖子下,換出煙毒,跟在人群後向著城門靠近。

走近了一點,又一點。雖微微低著頭但能將懸掛著的人看得更清了,將底下的官兵和守城的官兵也看得更清楚了。

就在經過一條窄巷口時,突然伸出一只手,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江嘉染攥緊刀,看見人後又放下,被對方拉進了巷子裏。

官兵往這邊看了一眼,又移開視線。

嚴斐看著她手裏的,聲音都要不穩了:“你要做什麽?”

嚴斐正好在附近,結果就看見她直直就往城門那去,瞬間覺得要出事。

這個女人,她想去殺人搶下人嗎?瘋了不成?

江嘉染看著他道:“是嚴老爺啊。”

嚴斐與她接觸並不多,幾回也是巧遇,這個女人都是嘴角含笑和和氣氣的,原來她不笑時看起來這麽兇狠。

但此刻,嚴斐也笑不出來。

長道觀的事聽說了,方道長的事他正親眼所見。他心裏的憤怒並不比別人少。

但事已至此,沖上去也不過是找死。

江嘉染沈默了一下,把刀丟給了他。她已經從一開始上頭的怒意中冷靜下來了。嚴斐說的對,這樣過去並沒有用。

“多謝。”她道,然後轉身要走。

嚴斐見她突然冷靜,下意識就喊住她。

“這種事,也無能為力。”

“嚴老爺也是熟識道長的,覺得方道長此人如何?他該落到這種結局?被潑一身汙名懸於城門?”

嚴斐無言。自然不是,可又能做什麽?聽說長道觀的剿捕逆臣是得了詹首輔的令。他才得功名,連官職都還沒下,怎麽和首輔權臣抗衡。

京城的事從來就不簡單。

江嘉染看他一眼,說完就走了,她知道自己在遷怒,而遷怒並沒有必要。

不遠處,一個書童跟在程及後頭,墊腳往城門那看了一眼。

“哎喲,嚇死人了。”

說完忽然見程及掉轉了方向,急忙跟上去問:“怎麽了啊,怎麽回去了?”

不是說好要去拜見詹首輔的。往首輔府遞帖求拜見可不容易,要是能搭上詹大人,最後一名又怎麽樣,以後照樣平步高升。

程及說道:“你不是說嚇人?我也嚇到了,回去緩緩,不然見到那樣的大人容易失態。”

這樣啊。書童覺得有理。

程及腳步走得飛快。

京城確實有點可怕,他再看看,再看看再說。

謝德述說了今日城門那的事,老太爺無力的擺了擺手。不管是如何洩漏,黃家還是誰,都不重要了。

孔國公死了,那一個毫不相關的道士又怎麽了,值得這般大費周章對付?

不過是刻意這麽做的,讓他們好好看著,繼續威懾警示著。他們還敢如何嗎?如何能敢。

……

江嘉染回來後,就坐在院子裏,從院墻中遠遠看出去,一言不發。

像是在放空,也像是在想什麽事情。

什麽情緒都沒有的樣子,看起來才更嚇人,玉兒和春枝都擔心壞了。

江嘉染回來時,應照樓已從石楓口中知道發生了何事。

那個道士啊……他皺著眉頭想了一下。

其實應照樓並不記得那道士叫什麽,對長相也不大有印象了。

道士穿一身道袍長的都差不多。

因為他本就不在意,會出面也只是因為江嘉染之故。

石楓見門主在回想,自然也明白。門主向來對大多數的人和事都甚少在意。

以前會照顧一個栗兒已經很難得。如今他對夫人一言一行都挺上心,也叫他們都挺訝異的。不然木楓也不至於那麽激動高興。

但一個不在意的人,卻影響到他感興趣的人了,應照樓亦會不快,心道詹岑巍那個人,做起事來手段真是越來越難看了。

大概是以為此人是他想保的,所以追捕處理不夠,還要懸於城門,以為能挑釁激怒到他?

應照樓到她身旁時,江嘉染知道,但沒說話也沒看他。

她在想事,從來到這個世界起,思緒從來沒有一刻像此時這般清晰過。

她的神情太過專註,那份專註甚至超過了她神情裏的悲傷和憤怒,應照樓看著她時,一瞬間覺得自己必須要喊她一聲。

他有一種這個女人就要從這個世界中抽離而去的茫然之感。

實在很是古怪。

“夫人。”

江嘉染眨了下眼。

“夫人很傷心?”

她回他:“是。”

“不就是一個道士。”

江嘉染轉過頭看著應照樓,但沒有因他這句話而發怒或質疑。因為她覺得,如果哪一日應照樓死了,若神魂還能說話,大概也會對著自己的屍身淡漠地說,不就是一個應照樓。

他就是這種性子,像是在情感的某一環缺失了一塊齒輪。江嘉染在想,不知不覺她都這般了解他了?

她道:“我也不止是為道長傷心。”

還有為她所以為的如願以償,實則只是披了層紗的水中幻影。

這是一個封建王朝的時代。

其實她來的第一天就意識到了,只不過心裏的本能在讓自己盡可能去忽略。

她來後每日都挺愉快的,即便被為難也挺愉快的。應家也好江家也好,因為她覺得那點事都算不得什麽。

她在黑暗中待了很久,看見光亮時就會愈加渴望。

所以盡管她早已了然,從第一次上街巷子裏看到的乞丐,從後巷青樓運出的板車,或是登月樓那場意外的墜亡。

只是不願去多想。

但原來她閉上眼睛不去看,陰暗也不會就此消失。

甚至連跟著她來的系統,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。

她認真對應照樓說道:“我想知道他們的那些事。”

那些權貴的事,還有這座京城的事。她記憶裏的東西太少了。

應照樓看著她的眼睛,從這雙眸子裏看到了一些不同。

這個女人果然,很有趣。

江嘉染想知道的,應照樓都很樂意告訴她,一些隱秘也隨口便說。

她靜靜聽了並記下了。

院子裏除了他們兩人,無人上前打擾。石楓將栗兒也帶走了。

一直到星月升起,江嘉染才站起身。

要轉身回房時,突然間冒出一個疑問。她好奇問道:“如果想殺詹岑巍,容易嗎?”

“詹岑巍曾師從內功大家。”

竟是這樣?

“如果是你出手呢?”說著她瞥見應照樓的腿,補充道,“沒受傷前的你。”

應照樓認真想了想:“有一半可能。”

江嘉染愕然,連他都這麽說,原來詹岑巍的內功如此厲害。

不過她只是想到才問了一句,並沒作這種打算。

她往房中走去,應照樓看著她的背影問:“可要我派人放他下來?”

“不。”

江嘉染搖頭說道,進屋關上了門。

她理清楚了,自然知道他不便出面。長道觀牽扯的是太上皇被俘的罪案,翼門一旦出面就摘不幹凈了。糾纏進去這事會變得更覆雜。

重要的是,方齊一旦就這樣被放下來了,他將永遠背著逆賊的惡名。

江嘉染點上燈,在桌案後坐下,她的桌上還擺著方齊好意送給她的書。

他是個好人,好人不該得到如此下場。

這沒有天理。

孔國公是否有罪不提。長道觀觀主將人藏匿在道觀中,不管他出於什麽心思和原因,或為黨爭或為情誼。

他選擇攪在這團漩渦裏你死我活,是早就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的。

但是其他人呢?那些道長們和小道童們都並不知情。

道觀裏無辜死去的那麽多人,他們並沒有給過這些人選擇。

道觀觀主沒有,孔國公沒有,詹首輔也沒有。

這不公平。

江嘉染房中的燈亮了一整夜,玉兒春枝也憂心忡忡整夜想勸歇息又不敢進。

天亮時,桌案上的燭燃完熄了。江嘉染往窗外看了眼天色,將手裏翻看的書放了下來。

她看了一夜書,又不只看了一夜書。

江嘉染出來敲了敲應照樓的門,開門見應照樓醒著,就坐在窗邊。

她沒進去,只是站在門外。

“夫君,我有事要做。”

應照樓淡淡道:“去吧。”

江嘉染轉身離開。

出院子時看了眼天色,感覺今日說不定要下雨,就順手拿了一把院門邊擱著的紙傘抱著。

這件事是錯的。

有的人做了錯事,到死也不見得會認為自己錯了。

但他得知道痛。

應照樓看向門外她離開的方向。

這個女人生氣了。是真的在生氣,和他吃了她一盆麻辣雞的生氣不一樣。

那種生氣,只是像貓,不過是瞪著眼兇罷了,爪子卻是收起來的。

而眼下的生氣,則是發怒之後,狠狠咬住一口,都能撕下一層皮肉的兇野。

不咬斷咽喉不罷休。

應照樓之前覺得江嘉染有趣,此刻覺得她迷人。

他知道她為什麽吸引他了,因為他們是同類,都有著一樣的味道。

難怪。

應照樓後知後覺地意識到,他其實很喜歡他的這位夫人。

是想永遠將她獨自占有的喜歡。

作者有話要說:感謝撥雲見月的營養液*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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